◎陳長文
陳水扁先生以不到三萬票差距連任,連戰先生則宣布要進行選舉無效之訴,泛藍支持群眾走上街頭,激情的總統大選並沒有隨著大選開票而結束,社會醞釀著一股令人憂心、不寧定的情緒。然而,憂心並不能消解現實問題,筆者覺得,對全體台灣人民而言,第一要務應該是如何讓自己拉到一定的「思想高度」,超然於自己的勝負情緒、意識形態、支持政黨,甚至超然於「台灣人」的身分,然後俯瞰台灣,想想,我們少了什麼?該追求的又是什麼?
首先,我們的社會少了對制度的信任,這是這次驗票風波最令人憂心的地方。驗票風波究竟誰是誰非,反而是次要的,該深究的是更本質的問題,那就是,我們的社會少了「對制度的信任」。
換個情況來想,如果是藍軍險勝的話,誰有把握綠軍會比藍軍更冷靜?因為,藍綠雙方對制度的信任都是選擇性的假信任,也就是,只有在制度運作結果對己有利時,才有信任存在。
一方面,這不是藍或綠的錯,因為真正的問題很可能真的是出在「制度」的確令人無法信任;但一方面,這也是藍或綠的錯,因為讓今天台灣的制度不被信任,藍綠政黨都卸脫不了責任。這十多年來,藍綠陣營的政治操作向來都是以「目的正當」這四個字來自我麻醉,為了達到各自陣營口中所宣稱的「理想」,雙方都為自己不正當的「手段」找到了美化的藉口。就如同今天藍營痛陳的「選舉不公」來看,綠營在選舉期間為求勝選而濫用行政資源等各種舉措,藍營的責難並非無理,而諸如硬是要將公投、大選同辦的決定也讓藍營質疑是否在「預謀作票」。然而,四年前的藍營,在擁有執政權時,是不是也用同樣地濫用執政優勢去欺負在野黨呢?
當雙方都在自己能影響制度的時候糟蹋制度,如何期待在關鍵時刻,一個失去清白的制度可發揮調難解紛作用?
第二,人民彼此之間的「包容心」愈來愈低。
黎巴嫩文豪紀伯倫曾說:「如果愛國主義是擾亂人類生活的安瀾,那麼就讓這種愛國主義見鬼去。」這些年來,「愛台灣」這原來美好的三個字,在藍綠政黨扭曲化的解讀與操作之下,反而變成台灣內部情感撕裂與對立的根源。不論五十年前大家的出生、原籍,五十多年來通婚融合、共同生活,我們不早已是一家人了嗎?縱非血親、姻親,也至少是同學、朋友。你我之間到底有什麼差別,可以差別到相互裂解、撕裂?其實人民之間無謂的對立,只不過是造就藍綠政黨政治人物的神化地位,如此而已。事實上總統大選是綠勝還是藍勝,雙方政治人物都是贏家,因為在人民盲目地簇擁下,他們都在極化對立的政治光譜的兩端,取得了無可挑戰的地位。最後,這場藍綠鏖戰只有一個輸家,就是賠了情感、失卻監督施政焦點的全體人民。
也不必去痛罵政治人物。利之所在,趨而聚之,這是人性的通則,政治人物自不免於此?激化對立對政治人物有利的話,政治人物就會去做,反正「毀譽由你,我自鑽營」。只是,一件事明明對人民不利,人民卻硬作愚人,跟著政治人物的魔笛起舞的話,你覺得,政治人物的責任多些,還是人民的責任要多些?
正因為大家失去了包容心,遂無法忍受自己支持的政黨敗選。於是在選舉期間衝突對立不斷、不正當的選舉方法百出;在開票期間會讓人有作票的質疑;在開票之後,會出現對選舉結果不服的反應。而接下來呢?司法機關是否作出全面驗票的裁定仍有變數,但如果裁定驗票而結果仍是綠軍獲勝,藍軍能不能接受?若驗票結果是藍軍獲勝的話,綠軍能按捺得住敗選的衝擊嗎?
最近在翻讀北愛爾蘭地區族群衝突的相關文獻,對照台灣近年來一次比一次激情的選舉,我真的很希望全國人民能夠靜下來想想,什麼才是我們要的?什麼才是最重要的?雖然北愛爾蘭的族群衝突有比台灣更深層的歷史與宗教因素,但卻明明白白的警示著世人,一旦社會撕裂成為二個互不相容的區塊,走上族群對立的道路的話,那將為人民帶來無盡的動盪與血腥災難。
不論接下來的結果如何,衷心的盼望,全體人民一定要謹記我們都是生長在同一塊土地上的同胞手足,沒有任何衝擊可以拆散我們的感情,我們一定要守住包容的底限,包容任何可能的結果出現。現在爭議已進入了司法程序,即使我們對曾被藍綠政黨操弄的行政體系存有不信任,但台灣的司法畢竟仍是一塊相對較乾淨的地方,就讓我們維持那僅存的制度信任,靜待司法的裁決吧。
惟筆者最後尚希望對司法機關提出呼籲,雖然相對於被政黨干涉的極其嚴重的行政體系,司法機關是相對較值信任的仲裁者,而我國的司法改革這些年來也多少交出了一些堪被稱許的成績單。惟這次司法機關所面對的終究是茲事體大的總統選舉訴訟,司法機關不能以一句「不容質疑的皇后貞操」一語帶過,在處理過程中,即使必須動員龐大司法資源,亦應在最短時間內,以公平、公正、公開透明為首慮進行審理,以昭公信。此外也應注意到承審人員的迴避問題,以避免個別承審人員的政治立場再啟紛爭。因為,這次紛爭是否得以平息,人民的冷靜與司法的謹慎已是最後的、無可再退的防線了。(作者為律師)